2018年，香港遇上世紀颱風「山竹」。經風雨蹂躪之後，香港常見的老榕樹、英雄樹、鳳凰木……紛紛倒下，從來溫柔敦厚，為城市遮風擋雨的老樹霎時成為了阻礙人流車流的障礙物，一時間，市民都不禁詫異，「原來香港樹木有這麼多！」只是，在香港，倒下的樹絕大部份成了堆填區裡的廢物。這次之後，塌樹、棄置木材的「出路」，首次成為廣為公眾關注的議題。
「早在『山竹』之前，我剛開始鑽研木工，四出留意哪裡有鋸樹、清理倒樹工程，讓我免費拿走木材，才發現樹木歸宿居然是堆填區！我不甘心啊，樹木甚至舊傢俬、棄置木料都是極珍貴資源，絕對可以創作成有生命力的器具。」年輕木匠、「草途木研社」（「草途」）創辦人翁泳恩（阿恩）說。今次，我們就來看看社企「草途」讓木材重生，並以木藝連結兩代匠人的故事。
「我不甘心啊，樹木甚至舊傢俬、棄置木料都是極珍貴資源，絕對可以創作成有生命力的器具。」
香港木匠 大智慧
今天的阿恩是倡議節約、給「廢木」改造重生的木匠。但有趣是，她事業起點卻恰恰是推動消費的廣告業，「大學之前，我一心想找好工，賺大錢，所以跑去法國修唸廣告。」但命運像「畫鬼腳」，在法國唸書期間，阿恩最大得益不是廣告營銷，而是當地人重視生活多於物質、凡事會動手做的maker精神，「畢業後在廣告公司待過一會，覺得不合自己，要離開一下。那時沒有特定想法，總之想學一門可以動手創作的手藝。」
那時，阿恩身邊有鑽研木藝的朋友，經介紹下也開始接觸這門工藝，一方面赴台灣學藝，同時也積極結交香港本地的老木匠。認識之下，才發現老木匠雖然看起來像其貌不揚的尋常長者，但每位都自有一套工藝哲學，給予阿恩技藝上，甚至思考方法的啟發， 「以我很敬重的香港老師傅『龍仔』為例，他是『紅褲仔』出身，平時慣做家居裝修相關的木工，不會跟你談理論。若果『龍仔』要做一張木櫈，他從不會因為現場工具不足、空間不夠而無法完成作品；相反，他擅於在極有限空間就地取材，會『睇餸食飯』，用現場提供的資源把東西做好。」阿恩說，自己在鑽研木藝初期，少不免拘泥於特定的工具，例如要『畫線器』才可以畫線、空間要夠才有信心開木板，「遇到『龍仔』這種老師傅後，是有一種被『點醒』、『啟蒙』的感覺。覺得要鍛鍊自己用靈活的方法解難，這才是創作最重要的精神。」
棄木重生 故事傳承
誠如阿恩所言，棄置木材是珍貴資源。在香港，原來每天有多達380公噸、包括建築用木材、運輸卡板、木製傢俱和塌樹等木材或藤料被棄置。但可惜是，循環再造的木材只佔當中0.4%。由是，阿恩積極為「木頭」找出路，並在2017年成立社企「草途」，一手一腳利用廢棄木材，重新設計、創造新傢俱（即「升級再造」Upcycling）。
今天，「草途」木材來源主要來自垃圾站、學校捐贈或市民捐贈。每件棄木都有歷練，承載著人情與社區故事，「曾經有學校在多年前塌下了一棵高大的台灣相思樹，他們當時找鎅木廠把大樹鎅開，把木材收藏在學校的木料房。後來，學校請我們一起研究怎樣利用這批木材，我們便決定用樹幹造成一張圖書館的木桌，而碎木則用來製作木工材料，讓學生在課堂裡循環再用。」曾經為同學遮蔭的大樹，今天換個形態繼續陪伴同學，對該個社群意義非凡。
有時候，個別人士的舊木的故事，更是動人，「有一位木工學生，他和家人都是教徒，後來他的家人去世了，教會在裝修時又剛巧留下一道柚木門，他便請我們用木門製成骨灰盒紀念。」一方面木材得以重生，同時亦讓人的連結突破時空限制，以具像的方法延續下去。阿恩一再強調，被棄置的木材不是『廢物』而是寶物，都是滿載故事的容器。
「遇到『龍仔』這種老師傅後，是有一種被『點醒』、『啟蒙』的感覺。覺得要鍛鍊自己用靈活的方法解難，這才是創作最重要的精神。」
啟德會議桌的新旅程
最近一次，阿恩則與香港空運貨站(Hactl)合作，利用貨站折舊了、甚至棄置的木材，「升級再造」一系列環保傢俬和工藝擺設。當中別具意義的，必數貨站六樓會議室的大長桌。這張長會議桌於啟德機場年代源用至今，見證過貨站歷代管理層的決策時刻。這木長桌用料雖佳，但經歲月磨損，始終要退下來──而阿恩與「草途」的伙伴則以巧思巧手，讓這張會議桌重生，「我們把木桌從新切割、打磨和拼合，再造成一組可以靈活配搭的高桌和高椅。」桌椅巧妙地以一凸一凹的榫卯結構、而非以直接了當的釘或螺絲接合。榫卯工藝講究精準，裁切各個部件時候必須分毫不差，極考木匠的工藝，「木工不是單單『做product』，也要顧及力學、結構和選料等知識。利用舊木材翻新設計的環保作品不等於醜或者raw (粗糙)，它們一樣可以是很fine (精細)的作品。」
除此之外，木製卡板也是空運業的常用工具。「草途」亦善用這批棄置的舊卡板，與師傅們先把釘子移除，然後把木板表面刨平，再經黏貼、塑形和打磨等工序，造成不同傢倶及裝置。「木卡板的木質非常堅固，因此可以用來承托重型貨物。而將不同紋理的卡板互相配搭，更可造成各式各樣意想不到的圖案，所以木卡板用來製作裝飾性傢俱非常理想。」阿恩解說自已與團隊在Hactl的一系列作品。
「木卡板的木質非常堅固，因此可以用來承托重型貨物。而將不同紋理的卡板互相配搭，更可造成各式各樣意想不到的圖案，所以木卡板用來製作裝飾性傢俱非常理想。」
別樹一格的升級再造俬及工藝擺設，全取材自Hactl超級一號貨站內棄置的木卡板。
「草途」的夢 連結新舊木匠
從事木藝多年，我問阿恩，最引以為傲的作品是甚麼？她想了一會，出奇地，那不是任何「一件」作品，「我最自豪的，其實是讓『草途』成為一個工藝傳承的平台。有志於木藝的年輕人，來到『草途』，可以結識到了不起的老匠人，聽他們的工藝故事，向他們學習。」「草途」除了會設計「升級再造」的木藝作品外，也著力為年輕人提供機會，舉辦課程之餘，也會聘用有志於木藝創作的新一代，「香港凡事講效益，根本沒有空間讓人摸索職志。但我有幸透過木工找到方向，所以我也希望年青人在學習木工的過程中，發現人生的不同可能。」
然後阿恩又說，「我在學師期間遇上了很多技術精湛，像『龍仔』那樣了不起的老師傅，他們許多都希望把所學授予下一代。」據許多老師傅回憶，香港木工業在80年代一度非常蓬勃，許多酒店甚至會聘請本地木匠製作傢俱。可惜後來工廠相繼北移，本地技術日漸式微。「其實香港的木工技術絕不比外地遜色，只是我們沒有加以傳承和發展。我希望讓『草途』擔當橋樑角色，以木藝連結上一代和新一代，善用城市資源，一步一步把木工做得更專業。」看著「草途」的出品，看著新舊匠人的交流，我有信心，未來的塌樹、棄置木頭，它們都將會有堆填區以外的好出路。
